苏州女孩笨笨在2019年12月赋闲，从此起头饰演一个有工做的人，至今已是第三年。在假拆上班的日子里，她认识了越来越多的同类，构成一个小小的联盟。他们蹲茶馆、泡片子院、玩桌游，也学英语、做日结、去工场里扛货，某种水平上，他们不是被迫、而是自愿选择过一种脱轨的生活。

谁没梦想过当自在人，过不落俗套的生活呢？然而俗话说得有理：万物从不属于发现它之美的人，属于那些受它之苦的。

本文经受权转载自正面毗连（zmconnect）

原题目：假拆上班那三年

做者：吴呈杰

01

见到海角热帖的女配角

32岁的笨笨的一天是如许的：

起床后，她拖地，和失智的外公说说话，和外婆一路做饭。吃完饭，她出门上班。她在一个培训机构做后勤，注销表格、端茶倒水、调试投影仪，月薪4600块。晚上她要给培训机构锁门，回家已是深夜。

那是在家人眼里。

再来一遍。

32岁的笨笨的一天是如许的：

起床后，她拖地，和失智的外公说说话，和外婆一路做饭。吃完饭，她出门游荡。去片子院，去书店，去茶馆。她拍常去的自习室的照片，当做工做照发给父母。回家尚早，她在小区楼下的网球场坐着，坐到家里的灯全数熄灭。

“90年的童贞座，刚刚过完30岁生日，重度瘦削，未婚，深陷网贷，重度扯谎精。”在《记录每一个假拆上班的日子，曲到被拆穿的那天》里，她如许开头。她从2019年12月赋闲至今，假拆上班至今。帖子在海角上连载，事无巨细地写她每天若何吃喝玩乐，同时若何被家人责难，和男友分手，测验考试工做又放弃。帖子一度被推到了海角首页，回复盖到1445楼。有人鼓舞她、慰藉她，更多人视她为好逸恶劳的废料样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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帖子透露了笨笨的前传：英国留学归来，去牛津交换过，曾在大兼任教，也创过业，得到过一些奖项——就像我身边随意哪个优良伴侣的履历。固然“躺”几乎是如今每个年轻人的口头禅，但大部门时候它们更像是一种比方，一种宣泄，有时仍是一种撒娇。但笨笨，一个身世小康家庭、承受优良教育、合理青春韶华的人，实其实在地选择无所事事，以至没有远走异乡，而是靠说谎蹲在家里。在笨笨开帖的1年零11个月后，我决定造访她。

2021年11月底，我来到笨笨的家乡苏州。我们约在一家茶馆碰头。我想象中她是一个蓬头垢面、自我放弃的形象。她没贴过本身的正脸照，但频频描写本身“太丑太胖”，自况为《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》中的松子。我走进茶馆时，她正和老板娘闲聊，看到我，天然地起身号召：“找我的吧？”

笨笨皮肤白净，五官温和，看上去比现实年龄要年轻些，散发一片安静的没有褶皱的荣耀。她身穿一身整洁的黑色运动拆，一副学究气的金丝眼镜，像刚从讲台前走下来。她熟门熟路地领我坐下，沏茶。老板娘过来添茶叶时，她适时说了一句，“老板娘家的茶叶是那里更好的。”接着问我：“盖碗，仍是壶？”

若是必然要找出她哪里和常人差别，那就是体型。我不寒而栗地想绕开体型的话题，她倒主动说出了她的体重：230斤。后来和她待久了，我发现她几乎每天都穿黑色运动拆或黑色卫衣。她想了很久上一次穿裙子是什么时候，然后抱愧地和我说，她确实不记得了。她胖到鞋码从37涨到39。

“你们有转化率吗？”她问，“就是告白或者流量的转化，很轻率，就是随意问问。”从英国留学回来后，她先在大兼任教了一年，然后去了一家补习机构做教师。她的最长也是最初一份正式工做，是和大专时教的学生合开了一家新媒体公司，做了两年多。她回忆那时候她一小我做七个公家号，有次得了肺炎做手术，在病床上打着点滴改推送，“最初交进来的时候二三十万粉丝的”。

她像讲脱口秀一样说起本身是若何起头“蹲”茶馆的。还在新媒体公司时，有天她把公司的椅子坐塌了，她心里难受，又无处可逃。正都雅到一家茶馆，她就走了进去，“然后就起头了”。

赋闲的第一年，她投了两次简历。一个没有回音；一个是外贸企业的英文秘书。她去面试了，但进门的那一刻，面试官用眼神否决了她，“他必定是需要形象比力好的，能出差的”。

她去看心理医生，医生兴奋地抓着她的手说，我比来正好要写一篇食物上瘾的论文，你是一个很好的案例。医生把他的研究生们都叫了过来，当场讲解她的体重、她的饮食频次。她很惧怕，再没去过。

也许是怕我光品茗太闷，她一再请我试试桌上的大白兔软糖。那是她下战书兼职发的，在一个足球嘉韶华上，她给初中生掐秒表，捡足球，发奶茶和威化饼干。我们喝到第三壶茶，她接到了兼职介绍人的德律风，想让她为他们做一个公家号。她客客气气地回绝了。

“你想那个兼职完毕就完毕了，若是人家找我做公家号，我注册，我写稿子，持久以后就不断不断，”她向我解释，推敲着本身的词汇。“有压力。”我说。她点点头，“对，是如许。”

比拟不变的工做，她更愿意做兼职，尤其是日结。赚钱不是她的首要目标，“没有想过要钱，就没事做”。她向我历数做过的兼职：

给创业时的老客户做电子邀请函，报答：200—300；

消防队到伴侣的剧本杀店拍警示视频，她执镜，报答：一顿饭；

伴侣承办社区的老年活动，她跑腿，教白叟手工，报答：300；

为书法家代笔写春节对联的毛笔字，报答：200；

帮在英国留学的伴侣写功课，接导师的德律风，报答：免费。

造访笨笨之前，我在德律风里问她维系日常开收的收入来源。“我（兼职）赚一点钱。”她说，然后很小声地说了后半句，“还有就是父母给钱。”之后几天，我们辗转在茶馆、书店、餐厅、酒吧、健身房、片子院，我不由地在脑海入彀算开销，靠她兼职的报答几乎是无济于事。

“我之前跟你扯谎了，因为我欠好意思跟你讲。”她像是筹办了很久，一口气说完，“跟父母要得比力多。”赋闲之初，她曾问爸爸要十块钱坐地铁。爸爸一转就转过去几千。尝到了甜头，她逐步“不要脸”起来，启齿要钱的次数越来越多。

茶馆只要我们一桌客人，笨笨正要结账，老板娘说，不消付了。她和老板娘来回推让了几次，老板娘只不断说，不妨。

出门后，笨笨像想到了什么。“她今天听到我们的谈话，她会不会很震惊？那小我本来没工做。”她说，那是老板娘第一次不收她钱，“她没有收钱的原因是不是……”她没说下去。她翻开微信，编纂了很久感激老板娘的话。

晚上，我住进了笨笨常去的连锁酒店，离她家两公里，隐蔽在一栋老旧的写字楼底下。当和家人吵了架、感应本身“像受伤一样”时，她就会住酒店。她喜好那家的原因很简单，在30岁生日那天，她在那里办了会员卡，酒店送了她免费的生日房。

她保举我住进了194元一晚的精选大床房，挺清洁，只不外晚上会被塞小卡片。她住遍了那个酒店的所有房型，没钱时选148元的特惠大床房，没有窗户。另一家酒店有影音套房，她在房间里看完了好几部是枝裕和，和全数的《鬼吹灯》。但凡是，她就是在床上躺着，吃外卖、刷抖音。再廉价的酒店就不可了，她目击过一只肥硕的蟑螂从床底爬出来。

第一天完毕，打车回家的路上，我问她，我们第二天的摆设是什么？

“我那边也没有什么第二天的摆设、时间表，所以我们就只能明天微信联络。”她或许是察觉到了我脸上的游移，“如许的日子可能你会不习惯。”

笨笨说，她欢送我的到来，是想看看会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变革，好比：“人生呈现了转折点，我又勤奋地工做起来了。”

02

及时行乐那一周

接下来的一周，笨笨带我逐个打卡她的“据点”：片子院、健身房、剧本杀店。

苏州湾IMAX超等影城的座位沙发一般松软，笨笨教我怎么摁按钮升起脚垫，将身子整个陷进去。那天放的是《铁道英雄》。“好难看，”片子放完，她还陷在座位里说。不外她没那么在意片子的量量，新上的院线片她几乎城市第一时间去看，有时连买两场。她曾是淘票票购票榜上苏州市吴江区的第一名。

在银吉姆健身房，笨笨的日常动做“一共分为三步：象征性地跑，然后去洗澡，然后开躺”。她花5分钟沉浸地向我描述了躺在健身房的皮凳上是多么的温馨，“洗完澡躺下，和我躺在家里还纷歧样，躺在家里我外婆还会时不时地骂我一下，我妈还会回来，阿谁空间实的完满是本身的”。

剧本杀店的名字叫“及时行乐”，笨笨说，那也是她的人生slogan。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，沙发椅围成一圈。即使不打本，她和伴侣也来吃零食，吹法螺逼，或是玩飞花令，“像中国诗词大会一样”。

笨笨羡慕“及时行乐”的一个店员，几天前，他失踪了。差人找到他时，他正在另一个城市的出租屋里悠闲地打游戏。他找了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女伴侣，靠女伴侣养着，用剧本杀群友的话来说就是，“搞完，吃外卖，打游戏，睡觉，醒了接着”。

实是做到了“及时行乐”。群友都在骂他，笨笨想的却是，“本来那世上实的有人能够抛下一切，到一个所谓的伊甸园。我什么都不干，什么都不想，我不在乎和任何人的关系，管你们那些人。”

没法子带我亲临现场的，她就给我展现手机里的照片，看着看着笑了起来。“我还实挺忙的，是不是完全想不到？我本身也没想到。”买菜，刮彩票，逛美术馆，打乒乓球，做瑜伽，看他人练柔道，撸猫，去周边城市旅游，听《黄河大合唱》《上甘岭》的吹奏会，还看罗翔和法令教材，研究“迟到的正义是不是正义”。

她在帖子里更详细地记录了她的日常生活，好比：

2020年10月17日：一大早醒来刷抖音就是罗振宇的视频，说有些人活的跟蛆一样，五平方米的处所，一台电脑，吃便利面，生活成本很低，那种人就是社会底层，任何时候的社会都是精英社会，我看着那间宾馆，仿佛比五平方米大一些，翻开评论，满是骂他销售焦虑的，看到那我就安心了，又躺下了。

2020年10月23日：爸爸不断在讲我要找工做的事，不晓得他是不是发现了我如今的棍骗行为？妈妈不断在相亲群给我挖掘能够相亲的对象，外婆不断在催我减肥。

2020年12月20日：冬至夜，原来应该在隔邻城市参与公事员测验的一天，我仍是窝囊的早早的从宾馆醒来，躺在床上，无所事事……也回不去家，也无法找男伴侣，究竟结果跟他们扯谎说参与测验去了……前一天还在考虑要不要去参与一下，但是想想本身只看过五六天书，做了那么几套题，去了也是白去……

茶馆对面有个“民清古钟博物馆筹建处”，她盯着那块匾发了两年呆，心想：“民”是“民国”吗，那为什么“民”在前“清”在后？以及，那博物馆为什么建了两年还没有建好？

我到苏州的当天，苏州公布了一例新冠确诊。我有些忧愁回北京后会不会隔离，影响到工做。“还有什么比隔离那个日子更爽呢？就躺着。”笨笨暗示不解。她用一种缅怀黄金时代的语气，回忆疫情初始时她是若何在酒店被隔离7天的。每天都有人送饭，她偷偷溜出房间和前台聊天。那时她已经赋闲两个月，拿着妈妈的一笔钱，假配备考公事员，实则看片子，看话剧，进修怎么品茗。

隔离出来，她发现各人因为疫情也都赋闲了。她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欣慰感。但很快，赋闲的陆续找到了工做，她又焦虑起来。

她正式假拆上班的日子是2020年9月3日，考公成果出炉的日子。她看完片子《小妇人》，接到了妈妈的德律风。没考上，她说。你到底怎么办啊？妈妈在德律风喊。

就是那一刻，她觉得本身“受不了了”。她和妈妈说，她在培训机构打杂，月薪4600。她不晓得怎么编出的那个数字，但很称心识到编得太高了，她拿不出来那么多。为了圆谎，她测验考试去应聘了两次。一个培训机构说他们不招人，另一个她刚走进去，甲醛的味道就把她“劝退”了。

刚到苏州的前几天，我老是试图让笨笨找工做。见她剧本杀打得好，我建议她尝尝做剧本杀主持人，她说她做过两回，认为本身没有调动气氛的才能，退回了发给她的报答；她能教伴侣英语，那也能做补习教师，她说她去代过课，后来不知怎么对方就没再找她；良多兼职也能转为持久，她说她无法处置持久的职场关系；也能够玩以致用，开个茶馆或剧本杀店，她说她认实考虑过，但一是回本要五六年，二是找不到地。

我又建议她考公。她说她报名过，有一个岗位是她感兴趣的，在第二工人文化宫给表演排期。她讲了她若何复印材料，若何去自习室备考，若何在海马体拍了一张证件照——她说她眼睛过敏但强行戴了一次隐形。一周后，她得知那个岗位只招30周岁以下，而她刚满30周岁。她被迫放弃。

那是笨笨第一次和我讲述的版本。后来我得知，因为晚上了两年户口，身份证上的她那时才28岁。她是有资格报名的，她说了谎。

“报是报得上，但是你也得有一个托言不去考。”她解释扯谎的理由。

“但是你不是就想去阿谁工人文化宫吗？”

“670人争一个，没什么好，我觉得我必定考不上。”

“所以你就拿阿谁当托言？”

“对，也得给广阔网友一点交代嘛。”

我一时哑口无言，找工做怎么就成了广阔网友的事？我一再问她为什么不工做，也许是被我问烦了，她老是撂下一句，“你没有想过我可能就是又懒又馋吗？”“我不断如许告诉本身：就是‘家里蹲’我也是最没有理由的那一个。”

认识第12天的时候，笨笨末于憋不住了，用一种化友为敌的眼神端详我，“你不断叫我去上班的原因是什么？”

她以至为我筹办了一个谜底。“我是在想，”她吞吞吐吐的，好一会儿才说完好，“你是不是需要我的故事有一个happy ending？”

我说我认为活着的意义是要缔造价值。“可能一般人就是如许想，”笨笨说，又化敌为友般地点点头，“但那是我不断在思虑的，也是在痛苦的，就是我没有法子为那个社会缔造价值。”

“你不是没有法子，你是不肯意。”我说。

“那要看价值是哪一种价值，好比你写新闻是为社会缔造价值，那我帮我的伴侣学英语，以至是在操场上掐计时器，它是不是一种社会的价值？所以完成的体例纷歧样，我也就是自我慰藉了。”

和笨笨相处一周后，我的两个伴侣从上海来苏州过周末。我曾和他们合租，目睹他们早出晚归，即使是周末的伴侣聚会的间隙，也要掏出电脑干活。他们的口头禅包罗但不限于：迭代、生长、价值。听我讲完笨笨的故事，他们有种别致的兴奋，向我抛出一箩筐问题：她觉得本身的价值在哪里？她会为本身不再生长而焦虑吗？

我痛快将笨笨和我的伴侣拉到一块打了场剧本杀。游戏起头没多久，我的伴侣就和主持人争论起了规则。我的伴侣认为通过概率计算，规则对她那方是不合理的，主持人对峙规则没问题。争论持续了42分钟（那是后来笨笨告诉我的数字，她说她掐表看的）。

游戏完毕，等我的伴侣分开，笨笨一步三叹，半吐半吞。她说她和她的伴侣们玩剧本杀，赢了挺好，输了也无所谓，规则不合理，嘻嘻哈哈就过去了，她有伴侣以至到打完都没搞大白规则。她不睬解我的伴侣为什么如许。她如斯猜疑，以致于她拉住我，我们静行在大街上，她也向我抛出一箩筐问题：为什么必然要争出个凹凸？

之后的几天，我不再问笨笨明天要干嘛、接下来的摆设是什么了。我的神经垂垂败坏下来，和笨笨在城市的四处游荡，渡过一个又一个无所事事的一天。有一天，笨笨去茶馆打麻将，我坐在阳光充沛的窗前，听着古筝和流水声，以及麻将“哗啦啦”地在桌子上翻腾。在北京时，我要靠吃褪黑素才气睡着，但那天，我睡了一年来最安静的一个午觉。

03

联盟

第一周完毕时，笨笨约我吃“挂逼面”。“挂逼”是三和大神的说法，也就是“废了”的意思。那个工做日的中午，狭小的面馆里塞下了6小我。他们都是“没事打个本”微信群的群友，也就是笨笨说的对剧本杀输赢无所谓的伴侣们。

2021年炎天，笨笨团购了一个剧本杀，认识了他们。群里共20人，自称“社会闲散人员”，入群有条尺度：能在工做日打本。自从赋闲和发胖后，笨笨很少再联络过去的伴侣，那个群成了她社会关系的核心。

此日他们的次要话题是：下一次活动怎么才气搞出点新意。他们几乎每天都要碰头，每天的活动都换着把戏，看片子、打剧本、逛商场、喝咖啡、吃烧烤，但总有灵感干涸的时候。各人正仰天苦想之际，有人提议打羽毛球，立即得到了一致的欢呼。

“没有人斗争，历来没有内卷那一说。”笨笨说。

我问他们本身会不会储蓄。笨笨像听到了一个新词，瞪大了眼睛，“本身什么？”我反复了一遍。“储蓄那工具，没有。”围绕在他们中间，我有些手足无措，似乎我成了阿谁异类。他们查问起我在北京的生活：北京房租很贵吧？是不是地铁都挤不上去？然后同情般此起彼伏地叹气。

在那个联盟里，还有个叫“闲置三人组”的小分队。所谓“闲置”，就是闲到随时都在那里，闲到随时都能约出来。成员既包罗笨笨，也包罗小何。小何是个穿粉色卫衣、背粉色包包的大眼睛女孩，边吃面边打一款叫“跃动方块”的小法式游戏。她在群里工龄最短，去年大学结业，工做了20天，kpi一单都没完成，没等老板发话，她主动告退不干了。

刚起头我们聊群里的人际关系、聊那几天的群活动，她兴致盎然，但当话题转到她之前的工做，她翻开了手机上的斗田主。

“混吃等死，安于现状，做个废人就好。”她盯着斗田主的弹窗告白，“我想领低保。”我认为低保是我理解的阿谁意思。“斗田主输光了会给你三千欢乐豆，那叫低保。”她仍然不看我。

我问小何对将来的规划。她仍是在斗田主。“不断问问问，”她突然生气了，“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如许年少有为，我们就是无志青年。”

在“挂逼面馆”，小安坐在我旁边。她个子不高，风衣下摆过膝，乍看像TVB律政剧里的女性角色。她自称是护士，比来“调到楼下”了（笨笨告诉我，小安的现实工做是在病院门口让人扫安康码，在病院若是你没资历也没路径，你就会被分配干那个）。

小安常来找笨笨学新概念。我疑惑为什么上班了还要学新概念。“人在境况欠好的时候城市想学英语，你不晓得吗？”笨笨瞟了我一眼。

“我要去神经病院开安息药。”吃完“挂逼面”，笨笨说。2017年，笨笨诊断出抑郁。我也想开，小何轻声说。小安也无事可做，于是，我们临时构成了一收看病小分队。

笨笨去开药，我和小安坐在心理门诊门口的台阶上。小安说，笨笨日常平凡都叫她“笨逼”，她则叫笨笨“废人”。“不晓得为什么，我有点赏识她身上的那股废劲。”小安说着，噗嗤笑了起来。

牛耳白姐却是个有工做的人。她在中国电信派工单，吃面时她频频催促各人，说本身下战书1点还得归去上班。但目睹1点到了，目睹1点过去了很久，她还没有要走的意思。她正用发言人的口吻强烈热闹介绍群里各人的布景：XX成婚了，靠老公挣钱；XXX家里有厂的，再玩几年也不妨的嘛；别看XX天天在外面玩，他在病院里有体例的，一个月要去个两次。

白姐略过了对既没有家底也没有闲差的群友的介绍。我听大白了，即使是在联盟内部，也有一条鄙夷链：虽然人人都“躺”，但总有人“躺”的理由更充实。

“为什么要写笨笨？”白姐用一种过年串门的亲戚的目光上下端详我。

“高学历低收入，”笨笨抢先我一步答复，又自我纠正了一下，“是高学历无收入。”

“有收入呀，她有‘补助’的。”白姐腔调上扬地在“补助”那里停顿了一下。话没说完，旁边人拉了一下她的衣角。她改口说，“就是做兼职的钱嘛。”

后来笨笨和我说，白姐说的“补助”，原意是父母给她的钱。“他们怕我体面挂不住呢，其实我都无所谓了。他们背后议论我，我都晓得。”有一次吃海底捞，她去调料，回座位前听到白姐说，有的女生嫁不进来，是“本身丑还嫌他人丑”。没指名道姓，但群里大龄未婚的女生只要她。

不外，他们不只议论她，也议论群里的每小我。而被议论的笨笨也乐于参与议论他人。光是“群里的两小我是不是去开房了”，他们就从面馆讲到神经病院讲到羽毛球场。当我在和小何聊天时，笨笨去找在旁边上班的白姐，两人又更新了八卦的意向。

在我面前，笨笨花钱大手大脚，但和群友们在一块时，她陪他们穿越半个城市，吃一家餐厅半价的团购套餐，或是在全家计算25分钟，优惠券、买一赠一和积分抵扣怎么用更便宜。起头的几天，笨笨常用一种懊恼的语气对我说，今天又有几个局约她。后来我发现，当群里召集活动时，她老是头几个回应。她也几乎实时地在群里播报我们每天做了什么。没有更多的了，是那些将他们毗连在了一路。

我向笨笨表达对那种关系的不解。“各人实没事做，每天只能如许。”她有些虚弱地笑了，“我们只是需要一路待着。”

但有一小我，他们不只一块待着，笨笨说，他们是实的能理解相互。那人叫立立，考入苏州大学八年半了，至今没有结业。她有段时间没见着他了，她正盼愿着明天和他的重聚。

04

失去一个伴侣

第二天，在赴约的路上，笨笨很有干劲地向我讲述她和立立的友谊：她赋闲的第一年，他俩几乎都是在一块过的。她约他到茶馆蹲，他不爱品茗，就拎杯咖啡过去。有时他俩去任天堂体验店，30块钱体验一小时。有时他坐地铁一个半小时，到她家楼下一路吃那家“挂逼面”。他们还一路去参与上海片子节，“跟上班一样”，早上7点起床，赶去各家影院。那次立立没钱了，仍是问她借的。

待着的时候，两人有话就讲，没话的话，她吃工具，立立玩手机。能待着不说话也不会为难的，他是独一一个。

我们抵达了约定的日料店。立立中午才醒，睡眼惺忪地走进来，一头长发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，裤子和神志也是松松垮垮的，气量近似于早年的朴树。立立说，他也在假拆上班。父母都认为他早已结业，在做“放片子的工做”。他和笨笨就是在一个片子社团认识的，但他既没有创做的欲望，也没有鉴赏的才能，他只想看片子。“所以我们是伴侣啊。”笨笨接过话头，一副了然的样子。

有个寒假，他去纺织厂扛了八天布，赚了两千多。他每天住格林豪泰，还要从酒店打车去厂里，钱也没剩下几。但那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“花掉我的一些时间，花掉我的一些精神”。

我问他有没有做好肄业的筹办。“我对本身的人生毫无规划。”立立说。

“好谜底，我剽窃一下答复你的问题，我对本身的人生毫无规划。”笨笨说。她指的是我之前问她有没有想过40岁时的人生是如何的。

“明年上影节仍是住里程旁边那家吧。”笨笨说。

“大要参与不了咯。”立立说。

“怎么？”笨笨问，又猛然反响过来地“啊”了一声，“对，你要做你的酒吧。”立立常去一家酒吧喝酒，他的积蓄也垂垂见底，两个月前，他痛快去酒吧做了调酒的学徒。接下来，笨笨的话少了良多。两人都抽起烟来。

我们去立立调酒的酒吧喝酒。立立把头发扎了起来，穿了系领结的背带衬衫，似乎浪子从良。他还只会调两款根底酒，金汤力和马蒂尼，我们各点了一杯。调酒时，他紧紧盯着酒杯里的冰块，动做迟缓，面色凝重。笨笨的那杯有点冲，她没敢和立立说，硬着头皮喝完了。

我向立立请教调酒之道，一贯话不多的立立兴致高涨，大讲酒的名字、度数、产地、风味。前一晚他试酒，竟然把本身喝醒了。

“不晓得那个行业干下去会怎么样。”立立突然说了一句。我和笨笨都反响了一会儿，才大白“行业”指的是调酒。“蛮好的，你还有个行业。”笨笨没说下去。

一周后，我们去一家咖啡馆给立立过生日。过去，在那家咖啡馆门口的小广场上，他们常常晒着太阳闲聊一成天，因而那里得名为“吹法螺圣地”。但今天显得有些纷歧样。刚到下战书4点，立立频频掏出手机，说他该去上班了。他站起身来，没多客套，和各人渐渐辞别。笨笨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。

归去的地铁上，笨笨把本身藏在最初一节车厢的角落里，茫然地盯着空气。她像要向我公布一个大奥秘，迟疑了很久后说，“其实我和立立之前有半年多没有联络了。”那半年多里，立立发作了两个变革：他爱情了；他工做了。

我让笨笨单独待了一会儿，回来时看她摘了眼镜，眼睛红红的。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哭。她慌里慌张地擦干眼泪。“就是想要有一个废料的伴侣，但是废料的伴侣如今去调酒了。”她恹恹地说，“然后他就不会再回到和我一样的废料的形态了。”

我问，如今有情感时她找谁倾吐。“有的倾吐，还写什么帖子呢？小安听不懂，其别人只会说，忧伤那我们吃蛋糕，那我们吃暖锅。良久都没有人，没有人听我说的。”

立立很早就提醒过我他和笨笨的区别，他没有笨笨家的经济前提，也绝不会问家里要钱，“我要找一份有不变收入来源的工做，那点是一定的。”

“我希望你能在苏州不断待下去，如许我就不消一小我待着了。”在我的苏州之行快到尾声的时候，笨笨看着我说。我晓得它当然有完毕的一天，我不晓得该怎么回应她。

05

最亲密的人

笨笨主动邀请我去她家，她猎奇父母眼中的她是如何的。她拨通了给爸爸的德律风。

“喂，爸爸你在忙吗？你那两天在苏州吗？”很客气，像打给一个工做伙伴。挂了德律风，她解释她在国企当部分负责人的爸爸老是出差，“我其实不晓得是不是实的出差，也许是，也许不是，但是他能够暂时分开那个家，不是挺好的吗？”

第二天上午11点，我到了她家小区。一个典型的中产阶级社区，妈妈带孩子在楼下打羽毛球。小区建于2010年，外墙有些暗哑，一户户人家的衣服晾在外面，但看着仍然整洁、面子。笨笨的妈妈已守在门口。她短发，戴眼镜，一身黑色套拆，有些苦相，但不断挂着浅笑。她两脚并拢，两手交叠，侧过身说：“你好，欢送。”并让我换上鞋套。

爸爸立于背后，不知是不是近视的缘故，他眯着眼，微微抬起头看人。笨笨介绍我：“我在海角上写工具，那是从北京来采访我的。”父母没说什么，气氛很快冷了下来。

笨笨领我上了二楼。她指给我看她的卧室门，没有锁，父母随时能进。床上堆满了毛绒玩偶，一个糖果盒正对门口，放满五彩斑斓的软糖。她发现我也爱吃软糖，就每天出门前用一个小夹子挑选出一罐，带来一路吃。

参不雅完毕，我们在红木沙发两头坐下，妈妈仍双手交叠。笨笨从大专出来，妈妈说，她感应“略有点遗憾”，“那个年龄了，我希望更好是不变一点。但是她有她的设法，如今90后我们摆布不了的。”笨笨后面的人生，妈妈一言以蔽之，“不太领会，也不想领会，领会不了。”她不断挂着稳定的职业的浅笑。

虽说之前我没见过笨笨妈妈，但妈妈每天都呈现在我们的对话中。在笨笨的论述里，她把伞弄坏了，妈妈骂她。阳台上的衣服没有翻过来晾，妈妈骂她。她去卤菜店顶班——在英国留学时，她做卤豆腐干、卤鸡腿、茶叶蛋，同窗和房东都夸她——被妈妈的同事看到了，妈妈骂她，你是我见过最能屈能伸的人。

在我面前的妈妈反频频复就那两句：我们尊重她的设法，只要她高兴、快乐。她无法举出更详细的例子，对话很快停止不下去，我转而问起笨笨的英国留学履历。“我们单元她是第一个。”我第一次感应妈妈的笑容颤动了一下。

我转过身，想和另一边的爸爸也聊一聊。爸爸还没说几句话，眼神不断瞟向我背后的妈妈。他站起来，又坐下，又站了起来。“是不是适才德律风响了你？”妈妈说。“是吗？那我回一个。”爸爸说。两人都站起身来。我只好告辞。

出来后，笨笨和我说，适才的突然末行，是因为“我母亲不断在你的背后龇牙咧嘴地指使我父亲分开”。她推测她妈妈是怕两人说得纷歧样，露了馅。

“那是我生射中比来的人了。在他们的理解傍边，是在一个外人面前如许的夸奖我，或者说是用面子的体例帮我答复，”在出租车上她落寞地说，“但我不需要，我需要热诚的观点。”

笨笨和我讲过小姨夫的故事。“他妈的。”她如许开头。“他妈的”小姨夫是厦门大学法令系高材生，不断声称本身开了一家饭馆。一天亲戚们临时起意去吃饭，小姨进门就说，找你们李老板。办事员说，我们老板姓张。小姨回家，看到小姨夫在睡觉。婚后三年，小姨夫早起做饭，送小姨上班，“顺路去饭馆”，实则回家，9点起头炒股（亏钱）。比及薄暮，去饭馆买卤菜，接上小姨，称卤菜是自家饭馆剩下来的。

小姨告状离婚，法庭上，妈妈“上蹿下跳”，外婆痛骂小姨夫“狗彘不若”。“但，”笨笨顿了顿说，“阿谁时候我就能理解报酬什么不上班。在饿不死、穿得暖、炎天开得起空调、冬天喝得起热汤的时候，人不爱劳动就不劳动。”那时她还在大兼任教，那个故事给她的更大教训是：父母不克不及容忍她不上班，所以她要像小姨夫一样扯谎。

细究的话，笨笨假拆上班的谎话其实不高明。她赚的钱花去了哪里？她的同事都是谁？为什么工做日她也能待在家？只要去她声称的工做单元看上一眼就好了。但她工做面子、待人隆重的父母似乎从没意识到那些。笨笨说，她的谎话最接近被拆穿的一次，是有天爸爸要送她去工做单元，她几次推诿，爸爸也没对峙。连她本身有时也会想，是不是父母早就发现了？他们只是不说。

有天晚上，走去立立酒吧的路上，我们聊起了笨笨的三段爱情。最久的是第三段，从她在大专教书持续到2021岁首年月。我问他是个如何的人。“他是如何的人啊？”她在夜色下越走越慢，陷入了回忆，“有一天他从办公室外进来，说我是半年前专接本的学生，我是来拿证书的。他走进来的那一霎时，阳光反在他身上，就如许。”

男友送了她一块“还蛮贵的”表，她认为那代表了男友对她好。但渐渐地，她工做受挫，赋闲，体重从130斤涨到200斤。男友起初还想拉回她，让她别吃了，或拉她一路看减肥节目。无果。他起头不回动静，只要给他送喜好的零食，他才从家里拖拖沓拉地出来。即使开房，两人也不会发作关系。有次吃饭吵了架，她给他发动静，他再没回复过。

“我想到我以前的男伴侣有点忧伤了，”笨笨在路上停了下来，靠着墙，大口喘息，“可能就不是为了那小我，而是为了曾经的本身，那些很美妙的往事，如今都没有了。”

妈妈给她介绍了五六个对象，有一个是能够入赘的“男孩”。她后来才晓得，“男孩”年近四十，秃顶。但仍是谈（是“会谈”而非“谈爱情”的“谈”）了几个月。“男孩”和伐柯人说她太胖了，妈妈说，我们给他加钱好了。

就是那位“男孩”给她发了微信，叫的是另一个女孩的名字。即使如斯，笨笨仍然问他，愿不肯意坚决地选择我？对方答复，选择比勤奋更重要。相亲告吹了。

“一年总会有那么两三个。”笨笨用有点夸耀的口吻对我说，她也是有逃求者的。她指的是海角上自称未婚的中年汉子，他们加她微信，说要来苏州找她，说要带她旅游。笨笨问我，他们看上了我什么？年轻、好生养，仍是盯上了我家的钱？究竟结果娶独生女就是“吃绝户”。

笨笨让我想到毛姆小说中的一类人物：芝加哥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城市，但总有人隐约觉得生活不合错误劲， 远赴东南亚小岛，过上懒散的、恶棍的、不识廉耻的生活，成为芝加哥人民的谈资。一个胜利从道德、从合作、从日复一日的劳做中脱逃的故事。问题是，笨笨和她的伴侣们始末生活在芝加哥。芝加哥绝非他们的乐土。

2021年10月8日，赋闲的第22个月，笨笨测验考试他杀。

“国庆，各人都是处于工做之后放松，然后玩。我纷歧样，我不断都没工做。”笨笨说她发现没处所蹲了，日常平凡常去的茶馆人满为患。那时她接到一个信誉卡催收的德律风。据她说，4年前，她收到邻人家儿子发来的QQ动静，要借近10万块，她没多想就用信誉卡转了过去。天然是被盗号。她没敢告诉父母，想妈妈必然会暴跳如雷。每个月还一点，总能还上的，她想。比及赋闲，她还了一万多，几乎只还了利钱。她来回倒信誉卡，还问伴侣借POS机刷。

10月8日那晚，她喝酒到凌晨三四点，刷到英雄联盟出手游的新闻，心想：游戏失败了能够再开，人生是不是也是如许？她回到家，发了一条微博：“人生能不克不及重开？我想试一试。”然后吞了那一板剩下的安息药。

伴侣看到微博报了警。第二天睁眼，她人没事，家里倒来了良多差人，非要带她去洗胃。折腾到下战书回家，妈妈还在骂她，你晓得警车开到小区里有多丢脸吗？她一下发作了，“鼻涕眼泪一把一把地”说，我就是不要成婚！我就是减不下肥！妈妈诘问，还有什么事？她率直欠了十万块。她还没来得及说假拆上班的事，妈妈就蹭地站了起来，要死了要死了，妈妈来来回回地说。

第二天，爸爸把她欠的钱还掉了。爸爸问阿谁报警的伴侣，笨笨怎么了？伴侣也不晓得怎么答复。

06

一步之遥

2022年新年，第一次见笨笨的两个月后，我重返苏州。我们坐在糖水店，点了甘薯糖水、皮带绿豆沙和北海道双层牛乳。冬风渐紧，她越来越少出门（对于家人的托言是补习机构生意凋敝）。家人看她“像一尊佛一样”，命令：当天微信运动步数不满一万步，就扣除当天的零花钱。她下单了一个仓鼠跑步机，筹算让她的手机替她跑步。我接过她的手机上下晃动，为她摇微信步数。

她罕见穿了件亮黄色的卫衣，神色却比之前更苍白一些，眼神倦怠。“‘笨笨宇宙’坍塌了。”她说。

联盟四分五裂。小安在群里痛骂一个男群友“老是当寡抠鼻屎”，被踢出群。“以后那个群里没工做的，还在读书的，矫情的，三不雅有问题的都不要加了。”白姐颁布发表。“没工做的”，笨笨留意到了那几个字，不晓得有没有包罗她。那个群后来就没人讲话了。

过年前几天，立立拉黑了她。每年过年时，立立城市让她从家里带一些礼物，他好应付认为他在上班的父母。笨笨正筹算此日带礼物给他，发动静时，发现她“被红色感慨号了”。她不晓得原因，也不想去问。

我们一时无言。当你困在密闭的通明罩里，为了制止窒息，可以紧紧抓住的就是人与人之间那点微弱的共振。但当现实吹来一阵风，它就消失了。

在海角开帖时，笨笨有良多愿望，考过教资，减肥胜利，和男伴侣成婚，而帖子将更新到她找到工做的那天，“为那个帖子画一个圆满的句号”。句号目前看来遥遥无期。“王小波不是有写过牛的阿谁，一锤子一锤子闷锤打在身上，我觉得就像那样，渐渐渐渐它就什么都没有了，什么都不会想了。”她不再更新帖子。

分隔前我们喝了顿酒，头顶的电视耿直播女足的亚洲杯决赛。我们看着女足一点点扳平，逆转，说起笨笨高中时参与校队轻松射门的往事。也许是被女足夺冠的强烈热闹气氛传染了，她提议说下各自的新年愿望。

“我如今每天都祷告春暖花开，如许我就能够坐在网球场。”笨笨说。

笨笨带我去过网球场，就在她家小区。那就是过去三年她的良多个夜晚：她坐在网球场的石凳上，听歌，玩手机，抽烟，偶然啃面包。面前正对一栋室第楼，她指给我看：三层的夫妻每天打骂。十层的阳台亮起了灯，那户的大姐要等10点电费半价后才洗衣服。补完课的高中生在自行车车棚里三三两两。有时，一个不肯回家的大哥会坐到另一张石凳上抽烟。

笨笨说，她每晚坐在那里，城市想：报酬什么要成婚？若是天天打骂，为什么还要过下去？一年365天在10点后洗衣服，不会厌倦吗？他们过着如斯一般的生活，为什么我就是进入不了？

她不是没测验考试进入过“一般的生活”。“我那时蛮傻的。”她描述在大兼任教时的她。“傻”是“还有教学抱负”的意思，她赏识吃苦的女生，掏收工资给她们买书，报名专升本。另一层意思，是“不会做人”。指导想引入校园贷款，说“要盯准学生背后父母口袋里的钱”，她剧烈反对。同事要学生花钱买证，她让学生去考权势巨子的初级职称证，断了同事的财源。

新教师评课时，她讲到一半，同事说时间到了。他们都围着另一个新教师聊天，她不晓得做什么。就连良多学生也因而厌恶她——他们就想买个证。当我诘问细节时，她像从头回到了阿谁时候，瘫倒在座位上。“觉得我要被击垮了，固然我也没有站起来。”她点起烟，被烫到了手。

她收藏着学生给她写的信，常常翻出来看：

“你在我们心里实的是一位好教师，最初不管你是遭到如何的误会仍是各方面的压力，其实我们都是撑持你的，教师加油！必然要开高兴心的！”

春无邪的到来的时候，笨笨给我发微信，说因为小区封控，她连网球场都去不了了。“大要是又能够彻底躺着一阵子了。”她说。

2019岁首年月，片子《大象席地而坐》在苏州放映。“一头大象，每天坐在动物园里，它他妈就不断坐那。”片子里的人说。不雅寡交换环节，笨笨站起来说，本身就是那头不断坐着的大象。她哭了，四周的女生也哭了。立立那时也在现场，他走过来，递给她一本胡波的小说《大裂》。那是她和立立的第一次碰头，他们友谊的起点。

后来她传闻满洲里实的有一头席地而坐的大象。那是2019年炎天，她还不晓得她漫长的假拆上班生活生计即将起头。她单独报了一个内蒙古的游览团，在满洲里那一站，她申请了一天的自在活动，打车到了猛犸象公园。在一头席地而坐的大象的雕像跟前，她陪它静静地坐了一下战书。

*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

*配图由模特拍摄，非受访者本人

做者———吴呈杰

wuchengjie@mianduifuza.com

编纂——康路凯 参谋——魏玲

摄影———贾睿 运营——欣怡

视觉——梁爽 创意——Vicson 版式——日月

出品人/监造——曾鸣

“正面毗连”专注于非虚构和特稿，旨在呈现现实世界中人们视而不见的重要部门，在人与故事的切面后展示现代中国的时代脉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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